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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荻安其實沒真覺得溫穗會喜歡沈墨恒。

他就是看沈墨恒對溫穗怪好的, 溫穗又總粘著他小叔,編句話逗逗她好玩罷了。

可溫穗卻好像被戳中的小獸一般,眼眶微微紅了。她的胳膊顫了下, 從座椅上站起身來,抓住那本書, 往懷裏搶過:

“我只是想學英語罷了。”

“你要抄作業,可以拿走。但我房間裏其他的東西,你不要碰。”

“嘿你……”

還反了她了?這可是他沈家!她的就是他的!

沈荻安差點發作, 剛想叉腰瞪眼跟這不知好歹的吃軟飯小丫頭好好理論一番,瞥見溫穗咬緊的嘴唇, 心又莫名一緊。

好像……真把她弄哭的話,他也會不太好受。

沈荻安才沒心思深想其中緣由, 他拿過作業, 晃悠著胳膊, 語氣訕訕的:

“開個玩笑咋了?小氣。”

溫穗垂著頭, 沒說話, 轉身背對著他, 大有“逐客”的意思。

沈荻安嘖了聲, 莫名有點酸酸的。

他往房門口退了退, 打算走,卻沒真走。

溫穗似乎不打算跟他說晚安。

沈荻安不大高興, 重重拉開門,跨出半步, 又回頭道:

“餵,溫穗, 你真打算學英語?”

這下溫穗總算肯理他了:

“嗯。”

“如果你要學英語。”沈荻安故作漫不經心懶散道:“可以先看《Peter Pan》、《Wind in the willows》、《The catcher in the Rye》這種簡單的,比較好懂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

她猛地擡頭, 眼睛恢覆了平日裏清亮明媚的神色,和她上課認真聽講的動作如出一轍。作為同桌的沈荻安看見這表情過很多次,只不過之前是對著老師,這次則是對著他。

“啊?”他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“彼得潘,柳林風聲,最後一本是什麽?”

“《麥田裏的守望者》。”沈荻安說完便語塞了,一臉震驚地看著溫穗從書包裏掏出平時記作業的小本子,認真寫完了他口中的三個書名。

“餵。”他撓撓頭道:“你真打算找來看啊。”

溫穗的目光總算看向他這邊一眼:“你英語比我好,你推薦的書,我會去看。”

俗話說真誠永遠是必殺技,這確實給沈荻安整不會了,就好像重拳出擊卻打在了棉花上,逗溫穗不成,反被她噎得啞口無言。

“那你看吧。”沈荻安咬牙悶悶道,五味雜陳地走出了溫穗的房間:“但願你期中能考出個好成績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溫穗聽不懂他在陰陽怪氣,非常禮貌地點點頭,一邊回想剛記下的書名,一邊把那本藍色封面的《The waves》收好。

她當然要好好學英語。

不單單是為了考試,更是為了有朝一日,真的能讀懂沈墨恒看過的書。



四月份有兩件大事。

一件是期中考試,另一件是體育中考。

這兩事還偏偏一前一後,撞在了一起。

家裏兩位中考生,保姆王姨如臨大敵,生怕孩子們心理壓力大,或者營養跟不上了,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們做好吃的,溫穗和沈荻安的分開做,一份鹹口,一份辣口,非常顧及小姑娘的口味,短時間內川菜水平突飛猛進。

李叔也從管家轉變成了被老伴使喚買菜的工具人,老兩口忙得不亦樂乎。有幾次溫穗學習晚了,王姨送牛奶進來,一邊幫她整理桌子一邊苦口婆心提醒:

“知道你們娃娃拼,但也要註意休息……”

這樣最樸實無華的關心總能讓溫穗想起母親,心裏暖暖的。

望著四合院四四方方的天,在帝都這座行色匆匆的大都市裏,她也慢慢體會到幾分家的感覺。

後半個四月,溫穗一直沒在梧桐院瞧見沈墨恒。

微信發消息過去他倒是每條都會讀,只是回覆得並不迅速。

每次主動跟“Moon.Shen”聊天,溫穗編輯消息都要躑躅很久,分享生活的話題和哥哥說起來稀松平常的事情,告知沈墨恒時卻總是小心翼翼。怕他覺得她無聊,或者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。

她試圖從初三枯燥平淡的生活裏摳出些多彩的瞬間,來來回回聊的卻都只是些有關體育中考和吃飯學習的內容。溫穗也想嘗試問問“小叔在哪,在忙什麽”,斟酌語言刪改了幾遍,終究沒發出去。

這種時候,她總會格外羨慕沈荻安。

雖然他時不時會把沈墨恒惹生氣,但從不會擔心小叔對他的偏愛會消失。

期中考試,溫穗被分在了第十八考場。

由於分數相近,又和沈荻安是同一個。

收拾東西過去時,她聽見杜文凱擠眉弄眼在那嘟噥“哎呀,真有緣”,似乎把沈荻安激怒了,兩人推推搡搡在走廊吵了會,溫穗沒理,自顧自覆習著抄寫本,把積累的好詞好句背了一遍又一遍。

索性這次考試沒出什麽紕漏,她狀態極好地寫完了每科卷子。

最後一場考完出教室時,監考的男老師把她叫住,眉目和藹地詢問道:

“同學,我看你數學和物理做得都不錯啊,怎麽被分在了這個考場?”

溫穗把這話當作鼓勵,如實回答:

“我上次月考缺考了一門……”

“難怪難怪。”那老師了然:“繼續進步,中考加油。”

“謝謝老師。”

雖然不知道最終結果,但經過了這大半個月被明裏暗裏被排擠的日子,她總算體驗到了一絲絲被認可的欣慰。

第二天便是體育中考。

為保公平,帝都所有初中的體育中考都在指定考場進行。京海中學被分在十公裏外的帝都體育學院,學校財大氣粗,直接包了十幾輛大巴車統一接送學生過去,還配備了專門的帶隊老師和醫療人員,給每個學生準備補充體力的零食和水,這陣仗是溫穗在家鄉從未見過的。

今天難得可以不用穿校服,沈茗安給溫穗準備了套煙霧紫運動裝,穿上去襯得皮膚白白的,王姨看了直誇好看。

“不要緊張,放松心情。”出門前,沈茗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:“發揮正常水平就好,京海中學是名校,這種事會合理控分,絕不會讓體育中考拖你們的後腿。”

溫穗“嗯”了聲,乖乖和嫂嫂說“謝謝”和“再見”,然後跟沈荻安一前一後上了大巴。

那模樣倒像是不熟。

車號基本是按班級排的,七班的同學坐在一起,班主任邱海一路上說著鼓勵的話,也不知道是誰大著膽子帶頭起哄喊了句“老師,來點實質性的獎勵”,周圍竟一片沸騰。

“發紅包發紅包!”沈荻安捶打著座椅靠背,像猴子一樣叫道。

“考滿分的有獎金嗎?”

溫穗原本還在心裏替老師的錢包捏了把汗,誰知邱海竟大方笑呵呵道:

“好啊。”

“紅包老師發不起,但是可以請大家吃甜品,等所有項目比完,來排隊的地方找我領好不好啊?”

“我要吃KFC的聖代。”

“coco安排一下,老師,珍珠奶茶冰的五分糖。”

“老邱萬歲!”

學生們歡呼。

溫穗也跟著嘴角上揚,混在人群中小幅度鼓掌。

其實大家都知道,能在這個班裏讀書的孩子家庭條件都不會差,也沒人真稀罕那一塊甜品。可在學生時代,這種由老師請客買單、全班一人一份的東西,總是格外甜。

考試的項目跟溫穗平時練得一模一樣,能拿到多少分她心裏有數,今天這波更像是走個過場。

仰臥起坐、跳繩、傳球……這些對溫穗來說都不在話下,唯有跑800米時,體力已經消耗大半,跑道旁有其他班的同學加油吶喊著,也不知是誰,半調侃半真實地喊了一個男生的名字。

溫穗看見,前面的女生瞬間“哎呀”一聲,耳朵一紅。

沖刺的動作有些扭捏,腳步卻加快了。

仿佛從中汲取到了靈感,溫穗在腦子裏對著自己念了幾聲“沈墨恒”。

微風席卷而來,涼意把熱氣掩蓋得恰到好處,她好像也突然提速。

“溫穗,三分二十六秒。”

沒有滿分,但那是她跑過最好的成績。

她喘著粗氣,滿腦子都是同一個人的姓名。

有同學誇了她幾句,緊接著便輪到下一組入場,溫穗大致看了眼,裏面沒有她認識的人,便不再逗留跑道邊。

今天的場地是公共區域,雖然跑道附近劃為考場,只許考生和相關工作人員進入,但看臺是自由出入的。上面擠了不少學生家長,也有附近的大學生和居民。

初三(七)班專門劃分了一片區域,供家長給考生加油助威,溫禾答應溫穗,今天會來看她和沈荻安。

跟哥哥之間沒什麽好註意形象的,溫穗也沒調整儀容儀表,喘著粗氣就過去了。

隔得遠遠的,她便在欄桿外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男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,年輕矜貴的模樣和周圍其他“家長”有些格格不入,他淡漠站在看臺前,凈白的手指隨意搭在欄桿上,似乎正和誰打著電話。

有四月的風吹過,拂動他的衣角和發梢,清雋的眼與溫穗相對的瞬間,電話掛斷,他露出一個略帶散漫的笑。

一顆心潮起潮落,溫穗想,此刻大概沒有什麽事情會比“才念著他的名字跑完步,轉眼就在跑道外看見他本人”更幸福。

她幾乎顧不得剛跑完長跑累到虛脫的雙腿和淩亂的發絲,忍不住向他奔去:

“小叔——!”

周圍好像有千萬雙目光正盯著這邊,灼灼望向沈墨恒的出挑顯眼,可溫穗卻覺得那聲音離得極遠,偌大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。

她看見沈墨恒從身邊的紙袋裏,抱出一束……兩束燦爛盛開的向日葵。

那金黃猶如耀眼的朝陽,鮮活明媚的顏色,與他沈沈的西裝有幾分格格不入。

“恭喜,體育中考順利通關。”

“這束是你的,另一束是沈荻安的,他說他不需要,如果你喜歡,讓我一並拿給你。”

“謝謝小叔!”

溫穗甚至不想用自己汗濕的雙手接過那精致漂亮的花紙。她雀躍著,甚至占了便宜般偷偷在心底慶幸沈荻安不喜歡花,讓她白得了雙倍的驚喜。

那是溫穗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花,在眾目睽睽之下,從自己喜歡的人手裏接過。

她抱緊它們,因為出汗而紅撲撲的臉埋在花葉間,說話的聲音都幸福地變輕:

“小叔怎麽會來?”

“你哥哥趕我來的。”

“咦?”

沈墨恒也不騙她,雲淡風輕道:“如墨最近出了點狀況,你哥哥看我不吃不睡的,換我來休息一下。”

溫穗立刻垂下嘴角,皺眉擔心看他:“那嚴重嗎?”

“無妨。”

沈墨恒氣質很好,絕佳的長相怎麽樣都是賞心悅目的,隔得遠瞧不出,近處擡頭仔細看他,眸中的血絲和眼下的烏青在偏白的皮膚上襯得格外明顯。

夾雜著濃濃擔憂的無力感油然而生:

“那小叔應該回去休息的。”

“無妨啦。”他低眉,見溫穗頭發亂糟糟的,有一挫沾上汗糊在了眼睛上,伸手輕輕幫她拂開:“相信小叔。”

蝴蝶親吻般短暫的動作,帶著絲絲酥麻的癢意,溫穗的心跳幾乎驟停。

“嗯……”

像被順毛的貓一樣幸福。

她特別想就這樣再單獨跟沈墨恒待會,偏生這時,沈荻安野狗似地跑了過來,那身價值不菲的黑色運動服被揉得皺巴巴的,渾身是汗,竟也毫不顧忌形象地往沈墨恒身上沖。

“小叔!我拿了滿分!”

“剛跟幫忙計分的老師確認過了,千真萬確。”

“牛逼不,您就說牛逼不?”

“沖我這麽努力,都該幫我把自行車修好。”

沈墨恒下意識就後退一步,心疼自己身上的西裝道:

“手,拿開。”

說完才補:

“表現不錯。至於自行車,等你正式中考完再說。”

沈荻安瞪著兩只大眼睛,氣得嘴都歪了,大聲嚷嚷道:

“為什麽啊?我想要獎勵!憑啥溫穗都有花。”

沈墨恒淡定反駁:“我也可以給你花,你自己不要。”

“那是你故意買她喜歡的,不買我喜歡的。”沈荻安強詞奪理:“你就偏心。”

沈荻安其實挺想撒嬌打滾鬧兩下的,畢竟機會難得,他好不容易做出點“好事”不讓小叔生氣,不趁機修好自行車、順便免除走路回家的懲罰有點吃虧。

可這是公共場合,周圍全是七班同學,沈墨恒這老不正經的又打扮如此奪目,好多雙眼睛看著呢,沈荻安不敢當眾撒野。

小霸王哼了聲,極不服氣地看著溫穗。溫穗以為他又想要回那向日葵,把花往懷裏藏了藏,目光閃躲。臉上明擺寫著“我不想還給你”。

這家夥竟還護起食來了!沈荻安簡直氣炸,想到他小叔剛才幫溫穗撥弄劉海,被他碰兩下胳膊就跟有潔癖似地又躲又閃,沈荻安覺得自己既可憐,又可悲。

“溫穗。”他想了想,決定把這煩人的小丫頭支走,眼不見為凈:“邱老師在發甜品,你還沒領吧。”

溫穗才想起還有這茬,雖然更想和小叔待在一起,卻也不願意辜負老師的心意。她擡頭看了沈墨恒一眼,得到他的點頭後,往看臺另一邊走去。

大部分同學跑完800米就直接過來拿甜品了,溫穗跟沈墨恒說話耽誤了會,來的時候只剩下最後幾杯,零零散散放在低溫泡沫箱裏。好在幫忙負責發的人是唐梔予,知道溫穗的口味,給她留了杯凍檸七。

“穗穗,老實交代,我們可都看到了。”見她過來,唐梔予擠眉弄眼道:“哪來的大帥哥給你送向日葵啊。我天,可真帥!”

溫穗臉唰地紅了,喏喏解釋道:

“他是沈荻安的小叔。”

唐梔予知道她寄宿在沈家的事情,倒也沒多問:

“深藏不露啊,我還以為梧桐院的家主會是個中年男呢。”

“他那個表值十幾萬吧,沈家果然有錢。”

另一個也住在秋月胡同的女生附和道:“難怪我媽說總有鄰居想給他介紹相親。這麽有氣質,還有錢,咋單著的呀。”

“怕不是誰也看不上吧。”

溫穗沒有回答,站在她的立場,好像沒資格為這件事辯駁什麽。

唐梔予戳了戳她的胳膊,打趣道:

“你要不努力把,嫁入豪門啊。”

“別開玩笑啦。”溫穗一本正經地否認。

溫穗覺得自己無法做到,像唐梔予一樣大方地把“盯上隔壁班的學霸”、“想做某個明星的老婆”這樣的事情天天掛在嘴邊與人分享。

她甚至有些自負地認為,她對沈墨恒的喜歡,是不能和她們口中所謂的好感劃等號的。

雖然同樣是普普通通,同樣大概率難償所願,她依舊執著認定她的這份感情,與別人不同。

溫穗接受不了有意無意的調侃,更無法忍受任何人揣測她對沈墨恒的動機。

那是她一個人蓋在暗地的城堡,波濤無聲的海嘯。

溫穗接過那杯凍檸七,杯壁的冰涼濕潤觸到皮膚,拉回幾分思緒。

她低頭看了眼泡沫箱,除了她手裏這杯,還剩一杯草莓牛奶、一杯橘子汁和一杯牛油果奶昔。

溫穗晃了晃手裏的檸七,猶豫了下,又把它放回箱子,換了杯別的出來。

做壞事般地,唇邊揚起一絲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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